[折纪] 未亡人 003.
003. 薄寒深暖
五月的天逐渐显得高远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恍若刚晒干的棉被的蓬松温暖的味道，浅淡的蓝色上漂浮着细碎的云随着风缓缓挪动，有的像是充满生命力的巨大花椰菜，还有的零零碎碎拼凑出了细瘦的鱼骨头的模样。温度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不少，已然几乎是只单套一件薄T也不至于冷的天气。
——还真是搭讪的好季节啊。
毫无预兆地，牙齿上像被人用几根针轻轻重重地凿着洞，牵连着整个半边脸都疼。
本坐在窗边课桌上晃荡着腿的纪田正臣啧了一声，思维顿了顿，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确认一下下一次去看牙医的时间。
他盯着日历忽然微微愣了神。
日历上有一个大大的红圈。
然后是备忘：
5.3 牙医诊所复诊。
5.4 折原临也。生日。
折原临也的生日……啊。
*
纪田正臣走出牙科诊所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
他仰了脑袋望了望天。
——嘛现在就算是去搭讪……时间段上也稍微迟了一些吧。
——再说……
纪田正臣抬起手戳了戳自己右边的腮帮子。
——看样子短期内吃不了甜的东西了啊。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把手抄在卫衣口袋里向超市的方向走。
纪田正臣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费劲地拿钥匙开了门，刚想喊折原临也过来接东西却又想起来他说今天有事情不会来吃晚饭，于是只能自食其力地先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弯腰换了鞋子，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进客厅里。
他扑进沙发，把脸埋进布料里，闷闷地想着：
——你竟然想给折原临也过生日我说你有毛病吧纪田正臣难道前几天被走廊上那个萌妹子不小心撞了一下结果撞出内伤来弄坏了脑子？！
——好吧我是有病。
——……瞎想什么呀我这是善心大发菩萨心肠！！……喂你能别这样自己骗自己吗？！
——好啦。
——……我只是希望他，好好过个生日。只是这样而已。
纪田正臣长长地呼了口气，从沙发上一咕噜爬起来。哗啦哗啦地翻着刚买回来的东西，能放冰箱的全塞进了冰箱里。
折原临也出了门不在家。
纪田正臣站在厨房里对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食材发愣。
说起来折原临也家的厨房……不是一直都是个摆设吗。
寿司。快餐店。和女信徒去西餐厅吃饭。
但是折原临也一向很抵制罐头食品。
“长时间生活在船上的海员总是因为吃不上新鲜的蔬菜、水果等食品而患病。譬如长期缺少维C而患上坏血病。”
“嘛我可不想为了那么无聊的事情比预想中更早去死。我还想尽量活久一些。”
他经常说。
纪田正臣在厨房里鼓捣了整整大半个下午。他抬眼瞥了一下时钟，然后用保鲜膜把做好的菜都封起来放进了冰箱。
随后他打开烤箱，看了一眼里面的蛋糕。
……看起来……似乎有点硬？
纪田正臣盯着那块蛋糕看了很久，愣是放弃了试一口的想法。
万一不好吃……难道我还得重新做？！
那多麻烦。
他默默地想着，毅然决然地把蛋糕从烤箱里取了出来放在一只白色瓷盘上。随后取了奶油慢吞吞地涂抹在蛋糕上。
就在纪田正臣考虑着要不要用蓝莓酱什么的写个“Happy Birthday”上去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纪田正臣摘下手上的手套，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抱着“难道折原临也是打过来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的抓狂心态，纪田正臣在看到来电人的瞬间，眸色突然凝滞了一下。
他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焦急，称呼纪田正臣为——“将军”。
“好。我十分钟后到。”
折原临也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
“我回来了唷小正臣。☆”折原临也用钥匙打开门，走进玄关。
客厅里没开灯。临也歪了歪头。
出去了？
他弯腰换了鞋，啪嗒啪嗒走进客厅。然后看到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杯下压着一张字条。
——我有事出门。晚饭你自己吃。
折原临也看完便随手把纸条扔进垃圾桶里，习惯性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找东西吃。
——我家冰箱难道不是摆设……吗？难道不是最多放几瓶矿泉水什么的……？喔可能有时候还会放几包速冻食品什么的……
折原临也盯着塞了满满的冰箱，愣了愣。想着估计是纪田正臣去快餐店带回来的吧，一边把菜一样一样端出来。
热好了菜摆了满桌。
临也盯着满桌氤氲着腾腾热气的菜，双手合十轻轻说了句“我开动了”便拿起筷子慢吞吞吃起饭来。
倒是很多年没这样坐在自己家餐桌上吃这么多菜了啊……
他静静地想。
蛋糕？
刚吃完饭丢下碗筷的折原临也看着摆在自家厨房桌面儿上的白瓷盘……和那上面的蛋糕，心里越发疑惑。
……纪田正臣最近吃货的本质很显著啊。不是牙疼不能吃吗。
折原临也捧着蛋糕盘子走到客厅，拎起一只不锈钢小勺子，挑了一口蛋糕放在嘴里。
……好硬。简直跟板砖一样。
折原临也一边暗暗吐槽着“这种蛋糕店大概不出一周就会关门大吉吧”一边顺手将蛋糕放在一边的茶几上。
纪田正臣背倚着墙角一只手捂着脑袋上正汩汩冒着血的伤口低着头轻声咒骂了两句，接着大口喘息着顺着墙跌坐在地上，胸膛随着呼吸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脑袋上的伤口在飙血。粘稠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原本挑染成茶色的柔软头发，顺着发丝顺着额头缓缓流淌下来几乎要流进眼睛里。他抬手蹭了蹭，心里盘算着自己挂着这副国中生的脸还挂了彩大半夜的总不能跑到医院去挂急诊，不然绝对会被拉去好好说教的吧……
他扯下脖子上的黄巾，扎在刚刚被钢管边缘划开了一条大口子的小臂上。然后从卫衣的口袋里翻出一大把纱布——跑出来打架的时候以防万一都会带上一些——给自己脑袋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暂且止了血。
这副倒霉样子大概暂且回不了家吧……
等等。
等等等等。
现在几点了？！
纪田正臣忍着伤口的疼，从口袋里翻找出手机——万幸手机没在打架的过程中弄丢。
<?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5月4日 PM 23：44</?xml:namespace>
还好。还来得及。
纪田正臣松了口气。他打开通讯录，静静地盯着其中一行看了一会儿。他想了想，还是缓缓摁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响了三声。
紧接着——
“喂~？”
“……”
“小正臣~？☆”
“……”静静的呼吸声。
“再不开口说话我可就当你没事挂了喔~”临也顿了顿，突然一本正经地念了几个音节，“五角星。”
“噗。”纪田正臣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他压住嗓子里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尽量平复了气息，“你是在卖萌吗临也先生？”
“啊哈哈哪有哪有~☆”临也笑，“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喔小正臣？”
“怎么会。”
“……喂我说临也。”
“怎么了？”
“你吃过饭了吧应该……”
“嗯吃过啦看见冰箱里有菜我就热了吃掉了。说起来啊我一直以为我家冰箱是个摆设来着啊最多放几瓶矿泉水什么的……竟然会有菜唉你去快餐店买回来的？”
纪田正臣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世界又静默起来。
纪田正臣把手机举在耳边，仿佛可以隔着薄薄的手机屏听到电话那头的折原临也的呼吸声。夜风吹了好几个来回，远处的黑色柏油马路上偶尔有车经过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杵在一旁的路灯静静地散发着橘黄色的灯光。
PM 23:51。
“……”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纪田正臣轻声哼唱着。
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电话另一头的折原临也猛地一怔。他看着眼前一桌子自己还没收拾的饭菜，想到自己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个蛋糕，突然明白过来。
紧接着，情报贩子先生一向引以为傲的思维敏捷的大脑少见地，死机了。
像是沉溺在冰冷海水中的人忽然被人扯着胳膊一瞬间回到温暖的海滩晒着太阳。打着寒噤，咸湿的海水缓缓蒸发。许久未见的阳光闪耀夺目，刺眼的模样弄得人几乎要不自觉地落泪。
纪田正臣压抑着喉咙里的咳嗽，轻声哼唱着全世界除了字母歌之外最简单的英文歌。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多年前——就是父母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们给自己唱这首生日快乐歌的样子。
“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生日快乐）”
他们说。
他又想起自己刚认识折原临也的那时候。
“临也先生，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5月4日吧。恰好是青年节喔。☆”
“说起来为什么要犹豫……？”
“反正也没过过几个生日，也没人费心去记那个日子。包括我自己。”临也笑着摊手，“想起这些小事情，总得花点儿时间。”
“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
“临也。”纪田正臣说。
“……”临也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没能赶回去真是很抱歉。……我明早就会回去。”纪田正臣低下头，沾着少许凝固的血的额发垂下来散落在他的眼睑上鼻梁上。他轻声说了句“没事了就这样。”，然后挂了电话。
嘟。嘟。嘟。
折原临也举着手机的手指无声地捏紧，骨节微微泛白。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很久，才缓缓把手机从耳边挪开。
他站起身来，走到茶几旁把放在那上面的蛋糕捧在手上。他盯着被自己吃过一口的蛋糕，直到眼睛有些发酸。他抬起一只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缓缓呼了口气，随后抱着盛了蛋糕的盘子缩进沙发里拿着遥控器开了电视。
他低着头静静地拿着不锈钢的小勺子，一勺一勺把蛋糕往嘴里送。
……还真是，硬得跟板砖似的。
他想。
电视机里回放着某个台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和嘉宾不知道说了什么冷笑话，正笑得喘不上气来。直到临也吃完最后一口，电视的音箱里仍然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只是临也一直都没有抬头看。
客厅里没有开灯。
电视机荧幕浅淡的光芒照着折原临也的脸，明明暗暗。
“お诞生日おめでとう。”
他突然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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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的是很脆弱的物种。
但是我希望他能“爱”。
能去爱。能被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