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纪] 未亡人 010.
010. 浮生若梦
黑漆漆的一片。远处仿佛是有光，微弱的几乎不可见。失望而无助的人颤抖着抬起胳膊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仿佛有水声，脚底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渍沾染在鞋沿上。
啪嗒。啪嗒。
水珠落地的清越声响。风神轻柔的步子迈过地上枯叶的沙啦沙啦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低沉的脚步声空落落地在洞穴里回响。就是因为有了声音才显得更加安静，安静的可怕。有时候黑暗和安静会把人逼疯。
光在那。他想。
去追吧。赶快。
他挪动着脚步却愈加艰难起来。
脚下的水仿佛在不断变多，积累得愈加深甚至变得像是一个一个小水塘。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袜子渗透到皮肤上，然后水包裹了脚踝。他的呼吸逐渐加重起来，然后他甚至清晰地可以听到自己浑浊的呼吸声并且感到自己的胸腔有规律地一圈圈扩大缩小再扩大缩小。不顾脚下的牵绊，对黑暗和寂静的恐惧和对光的渴望几乎使他发了疯，他拼命往那团光跑过去，裤脚被溅起的水打湿。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背对着光。
他不知道那是谁，他记不起来。但是。
他突然很想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或者拽住他的衣角。再或者，直接给他一个用力的拥抱，就像把他揉进骨血里一样的那种。
啊就在那儿了。快点。再快一点。
到了！
他拼命地伸出手去。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能触碰到衣料的柔软了然而。
消失了。
不管是光，还是那个背对着光的身影。
他又听到水声滴落的声音。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蹭了蹭鼻梁，然后讶异地触到一手湿濡液体。他低下头恰好从地上的静水里望见自己通红的双眼。
纪田正臣突然惊醒然后惯性地就从床上猛地直起身子来结果扯到了手上的输液管，引起恰巧来查房的小护士一声惊呼。
“哎哟！”小护士赶忙制住纪田正臣的动作扶着他的背让他缓缓躺下来，“你别动。小心点啊。”
“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呀……”小护士按铃叫了医生然后转头冲纪田正臣笑笑，“你可是昏迷了好久啦。可把不少人担心死了……人缘不错喔你？”她说着冲病床旁边摆满的各种颜色的鲜花努努嘴。
纪田正臣敷衍地笑笑。
浑身还在隐隐作痛，他甚至提不起精神来跟面前这个还算蛮漂亮的护士姐姐搭个讪要到手机号。
有人推开了门。
“啊正臣君醒了呢！”
“喔帝人。”纪田正臣有些困难地挪了挪脖子。
“你就别动啦。”龙之峰帝人说着走到纪田正臣身边。
询问了几句有关身体状况之后，龙之峰帝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突然抬起头盯着纪田正臣看了几秒又装作不经意地把视线瞥向一边。
“临也先生后来来过了吗？”
…………
龙之峰帝人被突如其来的沉默迫着把头转过去看纪田正臣。
“临也先生。”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是谁？”
*
“唉你说头上的伤吗？”纪田正臣眨了眨眼睛，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缠绕在额头上的白色绷带，然后冲龙之峰帝人笑了笑，“没事啦完全不痛了噢。”
“啊啊说起来为什么不是小杏里来关心我啦！”他拉扯开嘴角的弧度转头望向身旁的少女。
少女刚要解释，纪田正臣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牙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点疼。”
纪田正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冲着反光的屏幕张开嘴，大致地看了一眼。他轻轻啧了一声随后把手机丢回口袋里。他啪的击掌：“牙医诊所的漂亮助手小姐又要见到最最帅气的纪田正臣君啦！”
“…………啊好疼。”
“要我们一起陪你去吗？”
“没事没事。”纪田正臣冲友人摆摆手，“护送可爱的小杏里回家的神圣任务就交给你啦抓紧机会噢年轻人！”说罢他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龙之峰敌人的肩膀上，弄得对方一个趔趄。
“什么跟什么啦……”
道别之后他们就在一个三岔路口前分别了。纪田正臣顿在原地盯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后逐渐缩小成两个几乎微不可见的小黑点，然后眨了眨眼回过身往前走。他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侧脸，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带着些凉意的空气流窜在口腔里仿佛要割裂牙齿般使得疼痛感更甚。
头顶的照射灯亮起的时候纪田正臣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牙医棱角分明的脸折射在虹膜上，细边框的眼镜镜片泛着透明的光，嘴唇很薄又加上微微抿着的幅度带起一条利落的直线。
有些人还真的是天生就长了一张当医生的脸啊。他想。
“没有好好保护牙齿吧。”就在纪田正臣盯着牙医的脸直到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的时候，牙医突然开口说。纪田正臣习惯性地想抬手用指甲搔一下脸颊但看了看还在自己牙齿上动作着的牙医于是又把手悄悄缩回来，右手和左手交握在一起。他冲牙医不太好意思地笑笑。
“早说要听医生的话啦。”牙医微微皱了皱眉，嘴角却挑起一点笑意，“拿牙医不当医生呀。”
“不是说过‘近期少吃些甜食，酸的冷的之类刺激性的也是。’这些话了吗？又忍不住就悄悄吃了吧？”他往他嘴里塞进一小团棉絮。
“我……来过这儿？”纪田正臣有些迟疑地出声。
“不是你是谁呀。”牙医挑了眉波澜不惊地说，“你以为你这张脸街上到处都有啊。”
纪田正臣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牙医一本正经的脸。
“你哥哥……啊不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呢，没来？”
“唉？”纪田正臣疑惑出声。
“喏就是那个长的蛮清秀穿黑衣服还被我误以为是你兄长的人啊。”牙医撇撇嘴。
……
“能给我描述一下那个人的样子吗？”
*
“喂喂帝人啊。”
“嗯我到了喔。”纪田正臣把手机举在耳边，轻轻越上一级台阶鞋跟卡住台阶边缘，“话又说回来我都把跑去接可爱的小杏里这种绝妙机会都让给你了你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地请我吃饭啊~？”
“唉这么说起来还像是我跑来打扰了你们俩的二人约会！？什么啦小杏里可是我的……嘛虽说你是我的挚友但是我还没准备让给你哦？”
“你不是有……”龙之峰帝人的声音不自然地顿了顿。
“哈？”纪田正臣停下在台阶上不安分地蹦跳的动作，把手机又贴近了一点脸。
“不是有一颗博爱世界少女的心吗。”
“……龙之峰帝人你不吐槽会死吗。”
“会。”
纪田正臣挂了电话，眯起眼睛仰头看脑袋上游乐园的牌子。他知道刚才好友想说的绝对不是那种随口而出的吐槽，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抬手揉了揉头发，然后一抬头恰好就望见不远处正冲着自己招手的友人，于是他把手机丢回口袋里，含笑走下台阶。
“是是现在是有奖竞猜时间~”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美少年是谁呢？A.纪田正臣。B.纪田正臣。C.纪田正臣。请作答！三十秒开始倒计时！”
龙之峰帝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折原临也来。
“现在是无奖竞猜时间噢，猜对了没奖猜错了惩罚~”
“提问！我是谁呢？☆”
“A.折原临也。B.甘乐。C.库洛姆。请选择！嘟——嘟——嘟——时间到！选好了吗？”
龙之峰帝人静静地看着多年的友人沉默了两秒，脑子里折原临也的脸和面前纪田正臣的脸缓缓重叠起来又逐渐分离。他像当时听到电话那头的折原临也尾声带着笑意说出以上一堆毫无营养的嘴炮发言之后一样，冲纪田正臣抽了抽嘴角以示不予理睬。
从过山车上下来之后三个人的头发全部像起了静电一样在头顶上炸了开来，随着风直往脸上打。趁着把帝人打发过去和杏里一起买饮料的时候，纪田正臣双手抄在口袋里挪着步子走进了旋转木马然后侧身坐了上去。他仰起脑袋眯起眼睛看着微微亮起的装饰灯，嘴里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和旋转木马上下移动的幅度倒有几分契合。
“你几岁啊。”
纪田正臣猛地一怔，然后回过头去。
没有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身旁擦身而过。该有的喧嚣都有只是没有那句“你几岁啊。”
他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哪里来的。他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本能地回头是想找到谁。纪田正臣抬手揉了揉眉心。
…………
“十七。”他突然轻轻地说。
*
告别了两个友人的纪田正臣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咦。”他感觉有一滴水砸在了额头上。他仰起头，有雨水落尽瞳孔里，“下雨了啊竟然。”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雨下得很大，哗啦哗啦的。风也是，像是被塞进了破口袋里不时发出呼啦啦呼啦啦的响声。纪田正臣吸了吸鼻子，伸手把脖子上的围巾扯得更紧些，却还是止不住冰冷的风像是嗅见血腥味儿的吸血虫拼命往脖颈和衣领的缝隙钻。他微微打着颤，浑身逐渐冰凉。他反手扯了扯衣领。
“好冷啊。”他咂了咂嘴。
耳边有雨声，越来越大的雨声。若不是余光里瞥见过的跟大狗熊似的自己，纪田正臣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盛夏暴雨。
逐渐的寒冷和潮湿逼迫他加快步伐几乎要小跑起来。由于视线被风吹乱的细碎刘海遮挡了部分，他微微低着头。
突然撞进一个怀抱里。
纪田正臣揉了揉额头，边抬头边不耐地啧了一声。他微仰起的视线恰好对上那人的瞳孔。他就这么怔愣在那儿半晌，不管怎么都挪不开视线。那人的瞳孔竟是猩红的，像极了一汪荡漾着血液的湖泊。然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沉溺了进去。
“抱歉啦。”他突然听到那人说。
“你几岁啊。”他脑子里又响起另一句话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早已走远留下一个远远的背影模糊在雨幕中。
猩红色的伞。一如那人的眼眸。
雨越下越大。纪田正臣不得不跑到一家破旧的小商店门口的屋檐下躲雨。雨水沿着屋檐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然后坠地砸出清越的声响。
啪嗒。啪嗒。
有人从雨幕里步速较快地踱步过来，手里举着一柄红色的伞。
他沉默着把伞塞进纪田正臣手里，还没等纪田正臣反应倒又转身冲进了雨幕里。纪田正臣仿佛看到那人把伞塞进自己手里的时候冲自己微微笑了一下。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一团迷雾里去，纪田正臣则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红伞微微愣了神。
犹豫了两秒，他抖了抖手中的伞，撑开举在头顶上走进雨里。雨水打在伞面上啪嗒啪嗒响。
*
“见到他了？”岸谷新罗问。
“你说谁？”折原临也浑身干燥身上就套了件黑T，闻声便慢悠悠地从落地窗前转过身来，一旁的椅背上随意地搭着刚刚换下来的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服。
“就是那个孩子啊。纪田君。”
“你在说什么呢新罗？”折原临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酒没喝倒说起胡话来了。”
*
龙之峰帝人望见纪田正臣的手机壳从黄色换成红色之后讶异了好久。
“为什么……用红色？”
纪田正臣闻言冲他扬了扬手机，不在意地笑笑，说：“喜欢。”